白烂欠版高考作文——好奇心

白兽

这其实是个恶寒的冷笑话。
这其实是文青鉴定帖。
这其实纯属虚构。
这其实是坑。

　　关于这个都市的若干传奇，奶奶最爱讲的是后塘街的故事。她提及那些我未曾亲历过的事情时，总有一种特别的谨慎态度，斟词酌句，压低声音，像是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。童年夏日午后，樟树的树冠遮蔽了大半个天井，在我眼里是一团孤悬于半空不动的阴云。那微小的恐惧放大到快要让我闭上眼睛时，奶奶的蒲扇准时落下，掀起周遭兰花的一阵幽香。瞬间我就从冥想中的彼岸跳回来，回到这个阳光满地虫鸣如歌，真实而安全的世界。


　　如果非要给那个故事找个中心思想，那就是“好奇会害死一只猫”。而关于这只猫的悲剧命运的讲述，则要从日寇轰炸C城那时为起点一九三三，癸酉年。这个世界上尚不存在我，也没有共和天朝Z_F。春天日军已经进驻了平原中心地带的省府，然后驱船浩荡直来，樯端各立风鸟，把这个城市当作了他们的横滨。津台雾锁社戏灯歌，有酩酊大醉的水兵搂住军妓扑倒在埠头上大哭：神奈川啊故乡，你的浪子终于回来了……
     那年春花开晚，映得巷陌里的断井残垣格外凄艳，日军的飞机为了阻断解放军运输线，把炸弹丢在江口的大桥——这个城市的主要交通枢纽，之后又在桥的周围用燃烧弹轰炸民房。桃花渡、半边街、药行街口、濠河头和江边的灰街，百丈路的桥堍，一片火海。


      我年幼的奶奶在炸弹落下的那一日，正和隔壁铜器店干家二妞良秀一起跳皮筋玩儿，跳累了，两人捧着紫砂壶坐在门槛上啜茶水。她看到远方遥遥坠下一个巨大的灰色阴影，之后就是大桥轰塌的巨响，紧接着浑浊的江水遮蔽了半条街市的上空。巨浪排空一阵腥风，被水掀翻的屋瓦，叮铃当啷满街乱响，就像打烊时分铺面里收拾银元的声音。奶奶紧紧闭住了眼睛，待得再睁眼时，身边的良秀已经无声无息地躺在了地上。血汩汩地从她胸口一侧的小小弹孔冒出来，洇红了整件湖绉短夏衫。良秀的表情不知惊恐还是在笑，咧着嘴露出没长齐的牙齿，手里还抓着那把茶壶。遥遥地有人哭号起来，哭声断续，午间的江岸没有泊船，日头黄得像一张招魂的幡。

     良秀没有经历之后的事，也许是种幸运。当天夜里燃烧弹吞噬了三条街。经历了白天一场灾难之后，惊魂未定的人们正在商量着是否要收拾行李逃离，死神便在大火里露出第二次狞笑。我家自然也未能幸免，死去的是奶奶的母亲，也就是我的太婆。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九岁，照片上看起来是个丰满秀丽女子，据说很是泼辣干练。奶奶说起来的时候和我端详那张老照片时一样冷漠，她丧母时六岁，对母亲印象不深。那个年月接踵而至的死亡使人麻木，她只记住了最初的轰炸，和三周后的封街。某一日忽然天上有飞机低空投下干粮、手帕、各种装了小动物的木箱，不知道究理的百姓拾起了那些东西。几天后城里疾病肆虐，鼠疫、伤寒、赤痢、霍乱、结核一时病发，把已经过一番兵戎火燹的后塘街变成了人间炼狱。后来的教科书把这个叫做七三零日军侵华细菌战。

    真正的故事才开始。关于好奇心和那只猫的。它的来历，或许是日本人的飞机或许不是，但不管怎样，在这种时候收养一只来历不明的猫是危险的。它是否携带了什么病菌，现在已经不得而知。我所能知道关于这只猫的一切，都来自于奶奶珍重但是未必真实的讲述，加上自己对逻辑断裂处的缝合式想象。这猫简直是一个美得动人心魄却没有脑子的妙龄少女，皮毛油润纯黑不见一丝杂毛，闪着幽蓝光泽，却经常长时间地对着阳光飞舞的尘埃发呆。偶尔她也会转动一下脖子，仿佛总是对着某个隐型的镜头来调整她的姿态，然后眯眼咧开嘴打个哈欠。也许那神奇酷似良秀，刚失去了小伙伴的奶奶决定把她收养起来，这自然要瞒过了家里的大人们。封城的头几天，奶奶每顿饭都偷偷剩下一些饭菜，用手帕兜着去喂猫。但到第三天，奶奶自己都开始吃不饱，很自然也就忘了那只关在后院的猫。 第七天，奶奶又想起了它，这一次，她告诉父亲，后院里还有一只猫。大人们睁着因饥饿而虚肿的眼睛，带着铁钎和打开后院的门。奶奶跟在他们身后，默许了这一切。

　　生活的白烂程度远在你想象之上，懦夫往往会屈服于媚俗的戏剧性。尊重真相，不能迁就谎言，存在就是反抗。这是加缪的说法，在这个中国版的故事里，得其神而失其形。死去的是那只猫，而不是其他人。如果不是奶奶关起了那只猫，它原本也许会变成野猫，最终死在郊野……你知道，我不是想为谁辩护。

　　在这个悲剧故事里，我实在说不出一句俏皮话。事实是，奶奶姓郝，名叫奇心。

bowen

没看明白?